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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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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檀與這個大表兄見過禮後, 端起杯盞,恭恭敬敬地俯首致意:“曾經得您援手,才能僥幸出逃,換來幾年安生日子, 這份恩情我一直不敢忘記, 難得今日重逢,竟是骨肉至親, 我不擅飲, 這一杯,以茶代酒, 敬大表兄。”

崔明堂看了阿檀一眼, 目光激蕩, 包含了太多的情緒,但只是一掠而過, 他始終是謙謙君子,端方執禮,面上帶著得體的微笑,起身做了一個長揖, 回禮道:“表妹不必多禮,說起當年,若那時候能叫你與父親見上一面,你也能早些與我們團聚,可惜陰差陽錯,竟失之交臂,都是我的罪過, 讓表妹受苦了。”

兩人飲了一杯茶。

崔則幾乎捶胸, 他既恨自己、又怪兒子, 忍不住罵道:“原來當日你帶回家的那個婢子竟是阿檀,你這沒出息的東西,往常聽話也就罷了,要緊時候就不能有些自己的主見嗎?但凡你當日能固執一些,把阿檀留下來,也能讓她少受幾年苦。”

父親一向是個仁厚長者,就這會兒突然不講理了起來,崔明堂啼笑皆非,仍然溫順地應道:“是,父親責備得對,都是兒子的錯。”

崔則後悔得直揪胡子,心中愧疚不已,坐在那裏唉聲嘆氣。

阿檀柔聲勸道:“舅舅若如此,要叫我無地自容了,總之昨日種種皆已過往,如今我們一家人歡歡喜喜的,不要再說誰的錯了,都沒錯的,我心裏感激得很。”

傅成晏亦道:“今天是給阿檀和念念接風洗塵的,孩子本來高高興興的,舅兄不要提這些叫人不快的往事,都是天意弄人,何需自責。”

崔則只好搖了搖頭,暫且拋開去。

於是,眾人坐定開席。

今日家宴,既是至親,席間不分男女,都坐在一起,連念念都有一席之地,可惜她太小,坐下去就看不見小腦袋了,外祖父就把她抱在懷裏,給她圍了一個小兜兜,餵她吃。

傅成晏向來不茍言笑,叱咤風雷,能令千軍俯首,在念念面前,卻是最慈愛的外祖父,笑瞇瞇的,好聲好氣地哄著她,一樣一樣夾菜給她吃。

宴上菜色頗豐,蓮房魚包、花炊鵪子、荔枝白腰子、羊鹿升平炙、胭脂芙蓉蝦球、天花饆饠九煉香等等,珍肴種種,色既鮮潤,味又香醇,令人食指大動。

念念是個貼心的寶寶,自己吃得開心,還抓起一個蝦球塞到傅成晏的嘴裏:“外祖父吃,這個好吃。”

小爪子油乎乎的。

“念念真乖。”傅成晏一點也不嫌棄,一口咬住,兩三下就吞了下去,順口讚了一句,“這味道確實做得好,不意舅兄家的廚子能有這等手藝。”

崔則聞言,“咦”了一聲:“我就說今天的菜色十分地道,滋味之妙,前所未有,還當是成晏你自己找的廚子,莫非不是嗎?”

念念可驕傲了,仰起小臉蛋,大聲宣布:“是我娘做的,我娘做菜最好吃了。”

阿檀微微地笑起來,眉眼彎彎的,輕聲道:“我沒有旁的本事,就是在尚食局學得一手廚藝,大致可以上得臺面,今天時間倉促,隨便整治了幾樣菜,你們嘗嘗看,應該還好。”

傅成晏臉上的笑容僵硬住了,拿著銀箸的手有些發抖。

崔則亦停箸,看了看這一桌子的菜肴,艱難地問道:“這些……都是阿檀做的嗎?”

阿檀今天一大早就紮到廚房去,使出渾身解數,忙乎了大半天,做了十二道菜肴出來,本想著要孝敬長輩,但此時看著長輩們的臉色似乎都不太對,她不禁忐忑起來,怯生生地道:“怎麽了,可是口味不合宜?哪一樣菜不好,我下回一定改。”

崔則止不住心酸:“你母親當日在閨中,十指不沾陽春水,別說做菜,就連穿衣梳頭都是下人服侍,這才是世家千金應有的做派,可憐的孩子,你怎麽做起這等粗活,可見這些年你受了多少委屈,舅舅心疼啊。”

傅成晏偌大一個威猛漢子,這幾天動不動就紅了眼眶:“我沒護好這孩子,婉娘在天若是知曉,必然要責怪我,是我的過錯。”

阿檀趕緊分辯道:“不礙事的,我打小就能幹,做慣了,師傅還誇我,說我有天分,學得又好又快……”

她前頭說得大聲,說著說著、聲音就慢慢地低了下去,眼見得傅成晏的神情越來越悲傷,她不敢再說了,垂了頭,只敢偷偷地拿眼睛覷看傅成晏,一臉訕訕之色。

崔明堂亦是傷感,但仍然保持著冷靜,勸慰長輩:“姑父也不要耿耿於懷,如今表妹回來了,凡事都往好的去想,日後好好疼愛她,可不比什麽都強。”

傅成晏看見阿檀蔫巴巴的模樣,即愧疚又心疼,強打起精神,點頭道:“是,明堂說得在理,日後我必然要加倍疼愛阿檀,別的父親能做的,我也能,還要更強些。”

他轉過來,慎重地對女兒道:“以後不需你下廚做飯,明天、對、就是明天,待父親馬上去學,學好了,明天父親做飯給你吃。”

阿檀的腦子裏不期然地閃過當初在涼州時,秦玄策給她做飯的情形,半生不熟,還能夾著焦黑,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出來的。

那時滿心甜蜜,此時回想,恍如隔世,空餘一片惘然了。

赳赳武夫,耍刀弄槍什麽的拿手,若下到廚房,大約侯爺和大將軍是一路貨色,即不中看、也不中用的。

阿檀急急擺手:“父親不要如此,我們父女失散十九年,做女兒的不曾孝敬您,又何嘗不是罪過呢,如今我找著了父親,心中歡喜不勝,總想為您做點什麽,您若不受,反倒叫我心中不安了。”

崔明堂笑道:“可不是,姑父還是歇了這念頭吧,吾輩男兒下廚,能有幾個好的,做得不堪入口,您叫表妹吃還是不吃,這不是為難她了。”

崔明堂故意這麽一說笑,把席間傷感的氣氛沖淡了一些。

阿檀鼓起勇氣,看著傅成晏,用柔軟的聲音道:“父親,您和舅舅一直心疼我這些年過得苦,其實我自己並不覺得,我在宮中長大,安氏娘子也著實照顧我,衣食無憂,及至後來,到了晉國公府,雖然……”

她猶豫了一下,咬了咬嘴唇,又繼續道:“雖然二爺性子剛硬,但待我還算好,在外人前肯護著我,一些委屈,過了就算了,不值一提,再後來……”

她笑了起來,眼眸中春水澄澈,如同四月的江南,下了一場沾衣欲濕的杏花雨,溫柔得叫人落淚:“再後來,我有了念念,只這一樣,便抵得過世間萬千,人生各有境遇,心寬處,即水雲間,你們不要為我心疼,真的,我覺得不苦,我過得很好、很知足。”

念念聽到她的名字,擡起頭來,蹭了蹭外祖父的下巴,“唧”了一聲。

傅明晏盡力將眼中的熱淚憋了回去,不住點頭:“不苦,不苦,父親知道了,那就好。”

他摸了摸念念的小腦袋,憐惜地道:“你說得對,我們家念念,抵得過世間萬千,是頂好頂好的好孩子,對了,這孩子的父親呢,怎麽沒和你們在一起?”

“嗯?”阿檀方才還振振有詞,這會兒嘴巴張了張,突然卡殼了。

傅成晏覺得不對,沈下臉來:“孩子的父親是誰?他去哪裏了?怎麽沒在你身邊照顧你們娘倆?”

阿檀覺得額頭冒汗,心虛得不行,她擡起頭來,左看看、右看看,有些不知所措。

崔明堂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,他用力握住酒杯,低下頭去,抿了一口。

崔則也激動起來了:“成晏說得對,阿檀,如今你有了身份,不管孩子的父親是誰,他都要替你高興才是,趕緊叫他過來,拜見岳父大人。”

阿檀猶豫半天,沒奈何,心裏斟酌著,含含糊糊地道:“他是一個落第的舉人,姓虞,洛州松平縣人氏,但是走得早,念念出生前他就不在了,這些年,我帶著念念,在松平縣跟著虞家的婆母一起過活。”

誰知道那般湊巧,陰差陽錯,怎麽也躲不過,還是被秦玄策找到了,不顧她百般反對,把她們母女兩個帶回了長安。後面那些事情,想起來很有幾分委屈,阿檀也不太細說,一語帶過而已。

“豈有此理!”饒是如此,傅成晏已經勃然大怒,伸手就要拍案,好歹記得這是家宴,懷裏還抱著念念,手伸到一半,硬生生地忍住了,臉色鐵青,“可恨秦家狗賊,無禮至極,竟如此對我女兒,待我取他狗頭……”

外祖父的動作猛了一點,一不小心,念念從他膝蓋上滑了下來,“嚶”了一聲。

傅成晏趕緊一把撈了起來,捧在手裏仔細端詳了一下,確認沒有摔到,這才放心:“外祖父不好,是不是嚇到念念小心肝了?”

念念聽不太懂大人們在說什麽,以為外祖父在逗她玩,很開心地拍了拍外祖父的臉頰,還撅起小嘴,隔空給了一個親親,很響的一聲“吧唧。”

看得崔則眼熱得要命。

誰也沒有註意到,崔明堂暗暗松了一口氣,神色又變得輕快起來,甚至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。

心肝寶貝小念念那麽惹人憐愛,讓傅成晏的心又軟了下來,他糾結了一下,恨恨地道:“算了,若不是他告知予我,我如今還見不到你,也見不到念念,瞧在這個份上,且饒過他一遭。”

崔則在一旁唏噓不已:“念念的父親既然不在了,我們也不去提這個,日後有你父親、舅父給你做主,再擇一佳婿,不是什麽難事,你不必介懷。”

阿檀的臉“刷”的一下白了、又“刷”的一下紅了,好似開了染料鋪子,一瞬間變了幾種顏色,她驚慌不已,連連擺手:“不、不,我有念念就夠了,我自己一個人過,挺好的,不要再嫁人了。”

這孩子,過分害羞了,和婉娘一個性子,這般模樣,定要尋個穩重可靠的良人,才能托付終身。

傅成晏的心思活絡開了,他用力咳了一聲,看了看崔則,原本高傲威嚴的侯爺,居然露出了一種小心翼翼的神態:“當初承蒙舅兄美意,欲結兒女親家,我本來以為,婉娘的孩子,若能嫁到崔家,有舅兄照拂著,是再好不過的,誰知道……”

誰知道,原先那個居然是假的,而真的這個,卻嫁過人,還生過孩子。

在傅成晏心目中,他的阿檀是最好的,這天底下,只有男人配不上她,沒有她配不上的男人,但恨只恨崔明堂過於出色,縱然狂傲如傅成晏,有些話,也不太好說出口,只好一臉殷切地望著舅兄,以目光示意。

崔則躊躇了一下,他對可憐的外甥女自然是萬般憐惜,但是,他的長子崔明堂卻又不同,不是他做父親的自誇,這個兒子有列松如翠之姿,陸海潘江之才,陌上人如玉,君子世無雙,他向來引以為傲。

這樣一個兒子,若叫他去娶一個成過婚、還生育過的婦人,崔則這個做父親的,和傅成晏一般,還真有點不好開口。

他只好看了兒子一眼,含含糊糊地道:“誰知道你我皆被奸人所蒙蔽,所幸,事未諧,尚有餘地,不急,阿檀的姻緣是樁大事,我們兩個有空慢慢商討,哦,對了,明天我寫信去把老二明閣叫過來,讓他也到長安探望一下表妹。”

老大不成,不如讓老二試試?老二雖不如老大有才幹,但勝在穩重敦厚,又承襲了崔則南安節度使的職位,似乎也不錯。崔則摸著下巴,心裏思忖著。

這時候,崔明堂卻站了起來,走到傅成晏面前,做了一個長揖:“小侄崔明堂給姑父請安。”

傅成晏抱著念念,不便起身,只頷首道:“一家人,不必客套,明堂,你坐下說話。”

崔明堂身形挺拔,容色俊朗,眉宇間有清風朗月之態,他站在那裏不動,保持著恭謹的姿勢,朗聲道:“小侄今年二十有二,家世清白,貌端體健,品行周正,性情平和,自幼飽讀詩書,琴棋書畫皆有涉獵,五藝六技盡數通曉,曾是欽點殿試頭名狀元,眼下忝為大理寺少卿,俸祿雖微薄,亦可令妻兒衣食無憂……”

他一口氣誇完自己,神色自若,再次長揖,語氣誠懇而熱切:“小侄不才,自認比起長安城中一眾兒郎也是不差的,崔傅兩家亦是至親,既有近水樓臺,當攬天上明月,小侄懇請姑父以阿檀表妹許我,再續兩家姻緣之好。”

阿檀被茶水嗆到了,驚恐地撫著胸口,咳了起來。

“好!好!好!”傅成晏喜出望外,一連說了三個好,情不自禁一拍桌子。

外祖父果然是個粗魯武夫,這麽一拍,又把念念滑下去了。

幸而崔明堂眼疾手快,趕在念念落地之前,把她接住了,抱在手裏托了托,再接再厲:“念念者,表妹之女,來日,亦我之女,我當視她如親生,待她如珠玉,絕不怠慢,請姑父信我、請表妹信我。”

念念覺得好玩,爬在崔明堂的肩膀上,“咯咯”發笑,快活得很,油乎乎的小爪子按住了崔明堂潔白的衣襟,揉了又揉。

崔明堂一點都不在意,他捏了捏念念短短肥肥的小爪子,溫和地哄她:“乖孩子,來,叫表舅。”

“表舅。”人家說啥就是啥,念念可聽話了。

“念念喜歡表舅嗎?”崔明堂微笑著,繼續哄小孩。

“嗯?”念念歪著腦袋,認真地看了看。

崔氏一族樣貌盡皆出眾,崔婉既為絕色,她的兄長崔則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,及至長子崔明堂,更是容姿俊秀,風采照人。

這個表舅生得真好看,笑起來的時候更好看了。

“喜歡。”念念很滿意,大聲宣布,“念念最喜歡表舅了。”

外祖父和舅公一起泛酸了。

阿檀慌亂起來,她臉蛋漲得通紅,如抹胭脂,不知想到了什麽,眼眸中一片霧氣氤氳,好似江南煙雨一般,楚楚可憐,說話的聲音也小小的:“這萬萬使不得,大表兄風姿高貴,人中龍鳳,我、我、我不成……不太合宜。”

“沒什麽不合宜。”傅侯爺向來雷厲風行,斬釘截鐵地拍了板,“你和明堂郎才女貌,我看合宜得很,明天讓你舅舅去宮裏找欽天監,算算日子,最好趕在年內,今年是個好年頭,喜事都要湊在一塊。”

崔則也十分欣慰,頻頻點頭:“不錯,不錯,我回去就得抓緊起來,不說別的,阿檀是個好孩子,我們崔家的聘禮絕對不能薄了,這是大事,馬虎不得。”

這麽多年了,阿檀膽子小的毛病一點沒變,她終於忍不住,“嚶”了一聲,用袖子捂著臉,棄了宴席,逃似也地跑了。

崔明堂微微一笑。

稍後,宴罷,崔家父子告辭。

崔則很舍不得念念,把她抱在手裏,千哄萬哄,試圖騙回家去住兩天,但外祖父堅決不肯,兩下在那裏拉扯著。

阿檀還是紅著臉的,遠遠地站在階廊的檐角下,朝舅舅和表兄福身致禮。

此際四月天,燕子在檐下盤旋,翅膀掠過煙柳,風微微地拂過來,帶著草木的清氣,蹭過她的發絲,她的裙裾微微曳動,如同初開的海棠,在風中生姿。

崔明堂的心一下子變得非常柔軟,他走了過去,輕輕地叫了一聲:“阿檀。”

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喚她,這個名字,從口裏吐出來,仿佛和著燕啼,與春住。

作者有話說:

不換男主,自古男二多絕色哈哈哈哈。

雖然這個階段認親占了比較大的篇幅,我們這篇文本質還是個愛情小甜文,前面所有的情節及伏筆,都是為了鋪墊大結局階段大將軍對阿檀至死不渝的愛,男主,肯定會比男二更好,相信我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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